转载自三联糊口周刊

旧年，为了11岁男儿能够更好的追赶足球梦，43岁的老石断念在上海体面幽静的糊口，带着一家东说念主移居日本横滨。如今，一家东说念主驰驱于高强度的进修和比赛，也日益看清日本足球广漠的下层体系和竞争浓烈、但旅途丰富的采取机制。老石说，据他所知，目下带着孩子赴西班牙踢球的中国度庭可能有两三百个，翌日本踢球的大致二三十个。这些家长聚在一皆聊球频频时会憧憬着2034年的世界杯。他们渴望，我方这么家庭能够趟出一条路来，当时候的中国足球确定会比今天更好。

记者｜吴丽玮

口述｜老石

作家｜曾好好

编订 | 徐菁菁

从上海到横滨

周六的闹钟定在早上5点，我叫男儿起床、吃早饭、换好球服球鞋外出。

日本的天，亮得早、黑得也早。跟上海不同，这儿，早晨的街说念空无一东说念主，不见任何早点铺、早餐小摊。咱们淌若不在家吃早饭，就去便利店买饭团面包。

我叫老石，43岁，男儿David11岁。这天，我俩要去筑波参加足球比赛。从横滨到筑波，三小时电车，六点开拔，九点到。男儿所在U11球队将对战东京及相近的八支球队。这么的比赛每周末都有，乃至于咱们一家三口，2024年9月从上海搬到横滨到目下，简直莫得外出玩过。

在这个岁数离开家乡来到别国的东说念主不少，各有各的盘算，但跟大部分外侨家庭不同，踢球是咱们翌日本的进攻原因之一。

球场上踢球的孩子（作家供图）

David三岁开动战争各式判辨，网球、篮球、拍浮、足球，最喜爱的照旧足球。教师跟我说，这孩子挺合乎踢球的，不错好勤学一学。6岁开动，他进入上海西班经纪东说念主足球队开动专科进修。

David对足球的爱和禀赋对我来说是一种运气。1994年是中国事业化足球的着手。那年暑假，我到表哥家，他带着我看甲A。自那以后，我追亚洲杯、欧洲杯、世界杯，半夜看球、场场不落。足球，片时万变，是狩猎、是战役、是狂欢。它让东说念主类的极致厚谊在短技能开释。看球员的励志故事，也奉求了咱们普通东说念主世俗糊口中的豪杰联想。

为了更专科地陪伴他，保护他，我考了足球教师证，在小学生足球比赛中担任足球老师员。每次男儿踢球，我都会全程摄像，一开动用手机、但角度太低，于是改用6米的三脚架配自动拍摄设备。再自后，我买了一个无东说念主机，每次比赛悬停空中半小时，多角度纪录。比赛追念，我就把视频裁剪梳理出来，跟David一皆看视频复盘分析。

9岁那年，David参加了中国民间青训团体“中国足球小将”的采取。300多个孩子中选了20多东说念主，David是其中之一。这些孩子由董路浑朴请示集训，并开动开拓欧洲日本。

受访者供图

2023年，“中国足球小将”来到大阪与日本小学生球队比赛。中国孩子赢得了比赛，可是日本孩子对足球的专注插足度让我印象很深，中国孩子肉体魁岸、但精瘦的日本孩子们平均的体能超乎遐想。

在上海，教师除了进修，巧合还要花一定技能珍重步骤，可是在这里，每个孩子踏上球场就进入情景。九、十岁的孩子，早上一到球场，不需要教师说什么，我方就开动热身、颠球、跑圈。日本孩子莫得休息的时候，场上的在辛勤比赛，候场的围着球场跑圈，每周高强度比赛是家常便饭，比赛中攻防休养空闲，反馈敏捷。

此前，我和David如故开动学习西班牙语。不少中国度庭为了孩子踢球去了西班牙，咱们也计划走褪色条路。这多些许少都算是无奈之举。在中国，爱踢球的孩子有“12岁退役”之说。12岁后，因为升学压力等各样原因，踢球东说念主数骤减、球队很少有比赛，更不要说高质地比赛。莫得比赛拉练，再多的熟练也仅仅望梅止渴，培养不出确凿有战斗力的球员。

从大阪追念后，我想，西班牙的永久签证不棘手，可是畴前以后条目好多，家长致使不成使命。反不雅日本，离中国近，足球泥土丰厚，我即便不会日语，凭借计较机专科找一个IT设施员的使命也不难。

网上的信息海量毫无条理，我预见在球场强劲的一个日本一又友佐藤。他住上海多年说一口好华文，在中国的足球圈很活跃，亦然一个足球博主，对日本青训的情况尽头了解。我关联到他，但愿他不错帮咱们咨询，望望咱们一家是否确切合乎去日本踢球。

佐藤先生尽头详细靠谱，他了解了David的本性和水平，致使给我作念了一个PPT隆重老师，还给咱们拟定了试训缠绵。选球队有点像高考报志愿——分数还不错，但上清华北大还不够，那就得纠合我方的情况有计策地取舍。淌若强迫进了强队，一直打入冷宫莫得出场技能，那确定不行；淌若球队太弱，对战的敌手也弱，磨真金不怕火价值也有限。临了，佐藤先生帮咱们选出了三支球队，并帮咱们关联试训。

球场上进修的孩子们（作家供图）

咱们飞到日本，流程一周试训，最终采选了T FC这支球队。T FC是一支新球队，自然建造唯有七八年，可是在短短技能从小学生四级联赛打进一级级联赛，曾在神奈川县大会中得到冠军。

就这么，2024年9月，我拿到使命签证，咱们一家漂洋过海，搬到了日本神奈川县。

频频有国内的一又友问我搬去日本适合吗？我告诉他们，出洋的苦唯有确切出了国才知说念。适合确定是不适合的，况兼这种不适合日复一日不在发生。最大的问题照旧言语，在40多岁开动学一门新言语难度尽头大，看好多遍也记不住。言语的不适合让自我变得憋闷、祸患。好多在国内看起来微不及说念的小事，可是到了这里嗅觉像一座大山。

断念在上海体面幽静的糊口，来到这里成为办卡租房换驾照全地方糊口阻拦的番邦东说念主，我巧合候也怀疑我方的取舍是不是正确。40多岁，念念维形势、价值不雅都成型了。技能长了，我不是从不适合变适合，而是风俗了这种左迁的，信息怪异的糊口。

刚到日本的时候，David也经验过一段很艰难的时期。孩子听不懂教师和队友的话，咱们把足球专用术语皆备写下来，给孩子一条一条背牢了。

球队有12东说念主，可是比赛都是八东说念主制。遭受进攻的比赛，教师只会让有战斗力的强手上场。David也曾坐了很长技能的冷板凳。他以前在国内球队都是中枢成员，来了生分的国度，听不懂周围的声息，上场的契机也很少，这很让东说念主改悔。

奉陪踢球的家长（作家供图）

当时候，大东说念主白昼际出作事很窝火，孩子踢球也憋闷。这些事不会一下把东说念主击倒，可是每一天它们都在发生，时势的集结让咱们委屈又苦恼。巧合回到家里，三东说念主沉默相对，以为别国的家像一个孤岛，咱们仨大海行船，船翻了，流寇荒岛绝地求生。

在最终，照旧足球让咱们坚合手了下来。

和从前一样，每次比赛我都摄像，且归了梳理裁剪，陪孩子一皆看回放，一次次比赛分析复盘，还给他找事业球员在近似情况下的对应门径。功夫不负有心东说念主，几个月后，David慢慢成为了T FC球队的主力球员，每次进攻比赛，教师都带上他。如今，看着孩子在球场上，我以为一切都是值得的。

日本足球里的毛细血管

我底本就知说念日本足球的泥土尽头丰厚，可是确凿住到日本，我的贯通又不断被刷新。

日本青训体系像一颗庞然大树，枝杈繁荣，根系密布交汇，已扎根地面深处，咱们在国内看到的日本足球，仅仅这树上结的果。

David在球队的用度是每月900元rmb，这是在日本少儿足球俱乐部的平均价钱，再加上私教其他，一个月踢球的用度大致2000元rmb凹凸。

每个地区也有不同形态的球队，除了足球班（社会俱乐部），也有由隔邻家长自愿主合手的少年团。家长义务邀请志愿者教师并肯求不错免费使用的时势，这么的话，一个月的用度只需100元rmb，技能一般是每周周末，巧合进修，巧合参加比赛。

字据日本足协公开数据，2024年，全日本注册球员83万，12岁以下的球队，包含小学和学前儿童注册队伍总额26291支。就我所在的神奈川县，920万东说念主口，U12以下足球队1667支。足球队像毛细血管一样遍布全日本，不错说，找得到餐厅的地方，就能找得到足球队和足球场。

除了日本足协，每个市县区也有我方的足协，每年都组织多场比赛，此外，还有各球队之间的约战。David所在球队一周三练，每个周末都在不同的地方打比赛。咱们下载了纪录球队技能表的专用app，两个月内的比赛简直都安排好了，整个的假期都被各式大会和比赛填得满满当当。

每周末都有各式限度的足球比赛（作家供图）

进球队的时候教师就说过，每场比赛他都不但愿有东说念主缺席。于是，每个周末，咱们都驰驱在东京及相近县市各个足球场。这些球场随处吐花、不拘一格——在城市的高楼中、各式学校的操场上、高架桥下、河滨、海岸、稻田边……有的是东说念主工草、有的是自然草，可是更多的是不起眼的沙地盘。我想，沙地盘修整肤浅，不必栅栏围着，不必东说念主工防守、简直莫得珍重老本，球场的密度因此得以保证。

在日本，陪球短长常费爸妈的事。家长站在球场边从不闲聊和刷手机。冬天，球场上莫得任何袒护，非常凉爽，全球照旧裹着长羽绒服在寒风中看一整天。夏天，三十七八度的暴晒下，相通亦然一整天。一年四季，孩子们都一稔短衣短裤，下雨下雪，进修和比赛也不会中止。这么的日子，整个东说念主都习以为常，没听到过一句衔恨衔恨。

旧年春节咱们莫得归国，有一天早晨，5点钟就起床，去镰仓一个偏僻的足球场踢比赛。早上外出时是好天，踢到下昼开动降雨降温，气温骤降到零度，雨夹着雪越下越大。踢完球，David 全身湿透了。莫得带衣服换，我就把我的羽绒服给他裹上。叫不到出租车，两东说念主只可站在乡间路边等公交车，他牙齿打颤，全身发抖。半小时后公交车缓不应急，把咱们拉到电车车站。我赶紧找到一个投币洗衣房，把湿衣服全脱下来放到烘干机里烘干，两东说念主光着膀子在有暖气的洗衣房里待了半个小时肉体才缓过来。

早晨去球场的孩子（作家供图）

在日本，我一眼就能看出长技能踢球的孩子：又黑又瘦，精神头儿很好且行径敏捷。我想，这获利于平方的高强度高招架的比赛。男儿所在的队伍比赛时，12个孩子轮替上阵。哪怕是待机候场的队员，教师也不让他们休息，要在一旁熟练或者跑圈。从早上九点开动到下昼六七点铁心，除了吃饭技能，孩子们都处于高强度判辨之中。

谨记有一次比赛，我有使命莫得奉陪。第二天遭受队里其他家长，他问我，昨天David没事吧，我这才知说念，因为全员场上发扬不好，一天的比赛铁心后，教师又罚全队跑圈。David一边跑一边数圈，跑到临了如故到极限了，可是队里莫得一个东说念主停驻来，也莫得东说念主衔恨，他只好一直随着跑，临了忍不住哭了。

“中国足球小将”的实际之路

我曾问过烈日下陪球的家长们，对孩子畴昔有什么样的盘算。他们斩钉截铁地说，主张即是成为事业足球判辨员。

在日本，这条说念路自然笨重，但有着老练体系。

旧年，我和David看天下高中生足球大会：热血的少年球队、专科高水平的球员、上百支球队之间的较量、坐满看台的不雅众，……我爱慕地发现，《足球小将》这部动画片不是编的，是一个完全写实的作品。想当初，《足球小将》也曾陪伴了我的小学和中学时间，它给我擢升了足球端正，更为我塑造了一种足球世界不雅，那即是一个爱踢球的小孩，能有多大的联想空间：他不错像大空翼一样，成为校队主力，再采取为区队成员，代表一个省出战，得到全日本小学生联赛第一，中学生联赛第一，再全日本事业联赛第一，又代表国度出战，得到全亚洲第一，最终赢到世界杯。

日本集英社漫画《足球小将》连载43年

David来岁12岁，行将选取学。咱们将有多条阶梯不错取舍：足球孩子的第一联想自然是进入最有名的J联赛梯队球队，如横滨水手、浦和红钻、横滨FC、东京FC 、川崎前卫、鹿岛鹿角等等。这些球队最早从小学四年岁就开动采取，每年都有考研契机，能进去的孩子亦然沉挑一。进入球队后，每年还有淘汰轨制，通过层层掐尖给事业联赛储备足球东说念主才。

除了J联赛梯队球队，咱们还不错尝试考足球强校，所谓足球强校，在日本独特百所，文武兼修，既有充实的文化课，也有顶级进修水准的足球社团。最豪阔名的青森山田高中、昌平中学、東福岡高中等等，都是日本最褂讪的事业球员输出校。中村俊辅、本田圭佑、本山雅志等球星即是从这些地方开拔的。

日本天下高中足球锦标赛（图源：日本足协官网）

淌若孩子实力并莫得拔尖到这个进度，也不错取舍普通中学，进入社会俱乐部的强队连续踢球，文化和体育两条腿走路。此外，80%的中学都有足球校队（部活），种植珍视体育和文化双重发展。不要小看这条旅途。目下的日本最有名的国脚之一三笘薫就莫得从小进入足球名门强校，他一齐都是在中学校队踢球。高中毕业时，他莫得奏凯进入事业足坛，而是赶赴筑波大学深造。筑波大学在日本大学足球界是一支强队。他在大学校队中踢球，也莫得埋没他的智商，毕业后被川崎前卫收入麾下，并最终成为世界顶级球员。

在日本，一万个踢球的孩子里，最终唯有1、2个东说念主能够成为事业球员。而其他的孩子，有的成为足球教师、理疗师、体能师、体育关联从业者；有的读完高中、大学，找使命，进公司，成为了普通的社会东说念主。学校的文化课教予了他们成为社会东说念主的基本文化教养，踢球也不错行为爱好伴随成长，进可建树联想，退可健硕体魄。

在日本，文化和足球并不是必须二选一，而是不错并行不悖，旅途取舍也尽头多，像地面上鳞次栉比的河川溪流，从全日本四面八方往一个地方奔涌流淌，层层淬真金不怕火，最精尖的力量，最终汇向金字塔尖端，地表丰沛的水系形态也滋补了万物。

球场上踢球的孩子（作家供图）

David畴昔能不成成为事业球员未可知，但以足球作信仰，他一定会领有铁壁铜墙般的体魄、千钧一发之间作念出判断的灵敏、绝境中果决拼搏到底的勇气。他的血液里流淌着青睐，我想，这么的孩子，一定能过得好这一世。

而咱们这些出洋学球的家庭，关于中国足球的畴昔，到底是何足挂齿照旧星星之火，谜底可能要多年以后智商揭晓。

还谨记2001年，世界杯预选赛中国队在沈阳对阵阿曼时我还在读大学。那天中国队1:0收效出线。关掉电视，咱们走上街头，整个这个词沈阳都沉浸在开心的敌对中，街头的整个东说念主都是兄弟姐妹，东说念主们摇旗呼喊、放礼花、喝酒狂欢，直到凌晨。这整宿的热血延续了好多年。自后，咱们震怒过、懒散过、可是对足球的热心不减。

就我所知，目下带着孩子赴西班牙踢球的家庭可能有两三百个，翌日本踢球的大致二三十个。咱们这些家长聚在一皆聊球，会憧憬着2034年的世界杯，那一年，这些远赴西班牙和日本踢球的孩子都长大了，一轮培养将会吐花效果。咱们想，这两三百个足球苗子里，总能选出十几二十个尖子中的尖子。当时候，中国足球确定会比今天更好吧。

（文中东说念主物和球队名字皆为假名）